展覽|在塩田千春展,感受靈魂真切顫動著

11月 03, 2019


《塩田千春展:魂がふるえる》在日本被譽為「2019 年最盛大的藝術展覽」之一,加上位處東京六本木的森美術館,獲得了空前絕後的佳評如潮,也因此主辦單位於前陣子正式宣布,預計於 2021 年在台北市立美術館開展。

何以得知佳評如潮呢?該展不僅創下了 66 萬的入館人次紀錄,更是森美術館開張以來觀展人數最多的亞軍,僅次於 2003 年的《ハピネス:アートにみる幸福への鍵 モネ、若冲、そしてジェフ・クーンズへ》(幸福:窺探藝術裡的幸福關鍵 莫內、伊藤若沖,以及傑夫昆斯),足見藝術文化的市場依然蓬勃且生生不息。

但根據日本媒體細究,這場展覽之所以能迎來前所未有的成功,有一大部分該歸功於社群媒體的熱烈發展,並點出在所有入館者中,20 至 30 歲的年輕人多達 78%,且其中有 65% 是女性;更有甚者,因為社群媒體而來觀展的人超過半數以上。

雖說能感受到日本人深受社群媒體影響,但「擔心影響他人」的禮儀依然根深蒂固,即便網美拍照,也是快狠準地見縫插針,輔以禮貌的點頭示意,以及不時掛在口中的「すいません」,讓其他想攝影的人能捕捉到好的視角、想好好沈浸在藝術裡頭的人也能不受影響,這是我在這場展覽中,最感激的事情之一。(難以想像屆時在台灣會是怎樣的一股網美勝景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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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非家、我非我

第一次認識塩田千春這個名字,非常汗顏地,還是在去年蒐集到瀨戶內海旅遊資訊時。塩田千春在豊島的作品名為《遙遠的記憶》,靈感來自豊島在歷史上因為工業發展而產生的廢棄物問題,基於這個出發點,她認為:「做任何展品都會為這座島嶼帶來更多垃圾。」最後選擇與居民協力,利用自島上獲取的 600 多面門板、窗戶拼貼組合成隧道狀的立體作品。

塩田千春為豊島創造的作品:《遙遠的記憶》/Photo via:せとうちの島々

門窗拼貼應該算是塩田千春非常典型的表現素材之一,在此次展覽中的《内と外》(內與外)也是一例,塩田千春在正忙著重建、發展的柏林蒐集各式廢棄門窗,表達她長年旅居異地、深感在故鄉之外那股「家非家、我非我」的迷茫,與對自身、對所在之地的難以認同、難以根植感。

《内と外》
塩田千春的另一作品:《集積―目的地を求めて》(累積-尋求目的地)


寧靜中、不確定的旅程

不過在《塩田千春展:魂がふるえる》中,最受注目的大概非《不確かな旅》(不確定的旅程)與《静けさのなかで》(寧靜之中)莫屬;前者以自船隻框架延伸而出的紅色絲線滿佈空間,空間雖燈光暖黃,乍看之下卻驚心動魄,但待得久些,那股震驚會漸漸轉換成不安與猶疑(個人經驗);後者則是黑色絲線鋪天蓋地的灰暗角落,與白色鋼琴、燒毀的數十把椅子同處一個展間,裡頭滿溢沉默卻又聒噪的逝去感。

——《不確かな旅》(不確定的旅程)
不見起始與盡頭、雜亂交錯的紅色絲線,是內心對生命、對情緒、對萬物的糾結與不解,纏纏繞繞出一個偌大且他人無從所知的內心宇宙,而我們自身則如同航行在這宇宙中的孤獨船隻,在無論如何都得向前航行的同時,死亡與終結就在身後。

《不確かな旅》(不確定的旅程)



——《静けさのなかで》(寧靜之中)
同樣的絲線換成了黑色,將一起說故事的主角換成鋼琴與燒毀的椅子,這是來自塩田千春兒時目睹鄰居家著火的一段記憶,明明聽過這架鋼琴被誰的手指演奏過的美妙樂音、明明見過這些椅子被哪些屁股坐著的安穩模樣,但在祝融之災後,那些記憶都被丟棄了,依然站在廢墟中、安靜得不可思議的鋼琴和椅子,彷彿為了加強這廢墟中的沉默感而存在,那樣的沉默如同雜訊,在耳中、在記憶中喋喋不休、嘈雜難堪。

《静けさのなかで》(寧靜之中)

說也奇怪,行前我並沒有對各項展品做過仔細的預習,只粗略地看了藝術手帖上的簡單介紹,但真正身臨其境時,確能聯想到生命中這樣的經歷片段:外在環境的靜謐,卻意外凸顯了想衝出身軀、不斷吶喊且掙扎的自己。此時才到展覽一半的位置,我卻已經焦躁不已,無法再單純地以藝術鑑賞的角度看著這一切,貌似所有對生命、對身而為人的恐懼席捲而來,那刻忽然了解了展覽主題,確確切切感受到:「靈魂真的在顫動。」


於是趕緊離開,渴望躍進下一個較為光亮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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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開始策劃這場展覽前,曾被順利抑止、躲在塩田千春體內的癌症細胞捲土復發,於是她稱這是「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展覽。」不得不將結痂的傷疤撕開,重新思考生命與死亡。

不過人總歸是種不可思議的生物,即使沒有意識到向前邁進的步伐,只要持續活著、呼吸著,終究會被時間熟成為更完整的存在。

美術館入口處手扶梯上方,亦為塩田千春的作品,名為《どこへ向かって》(去向何方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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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是個費盡心思繞回終點的圓

在這 113 件展品中,《大地とつながる》的作品介紹特別讓我印象深刻,上頭闡述塩田千春幼時會跟著父母回高知縣老家掃墓,在拔除祖母墳上的雜草時,對手中奇妙又陌生的觸感恐怖不已,彷彿在雜草被強制抽出土壤的霎那,也能聽見逝去祖母的呼吸一般。這是開啟她對「生死」此一概念的起點,透過大地、土壤表達此為生命起點、亦為終點的手法,緣由在此。

但之所以印象深刻,是凡有至親至友離世之人,都共同擁有的一片廣袤的記憶。那段文字看著看著,也想起了我的阿嬤,眼頭很酸,離開美術館後才敢繼續再想。阿嬤後來不舒服的時間變多了,常常躺在房間裡頭,每次回家我都習慣向走廊左邊的房間裡望,看她是睡著了或只是歇著。

後來我都覺得這房間猶如離開這世界的必經之地,爺爺以前也曾經虛弱地躺在同樣的位置過。

但明明有段時間,那裡曾是我和姊姊的房間,我們為慘白的牆貼上網球王子的貼紙,以明青春無畏之志;時光荏苒,姊姊有了孩子,小姪兒後來也愛上那房間的門把,一個勁地按進按出,初生之犢對萬物的好奇心撒落一地。承接過種子般的、嫩芽般的、枯枝般的這個房間,何嘗又不是見證了生老病死、驗證了生命是個費盡心思繞回終點的圓。


《小さいな記憶をつなげて》(細小記憶的連接)

一起觀展的配偶雖也深受藝術震撼,但並未有我這般的奇異感受;我說這從某個角度來看,似乎也能稱得上是種幸運,有很大一部份人並不容易被感性左右,情緒的高低起伏,對他們而言是件科學而能自我控制的事。

如果是這樣,那真是太好了,看完這個展覽,若不如我這般內心煩躁,不如我這般渴望逃離,那真是太好了(肺腑之言絕非反諷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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